《避浼之屋》[5-完结篇]
Tommygun977 @ 2017.12.02 , 04:00 下午原著: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 Howard Phillips Lovecraft
《避浼之屋》[1]
《避浼之屋》[2]
《避浼之屋》[3]
《避浼之屋》[4]
credit:煎蛋画师piccolo
我躺下时恰好背对着叔叔,因此在我突然惊醒时,我只能看到朝向大街的房门,朝向为北的窗户,以及地窖北边的墙壁、地板以及天花板。某种比真菌散发的磷光以及窗外街道上的光芒更加明亮的光线把所有的景物以一种鲜活到几乎病态的方式,如摄影般印刻进了我的大脑。光线本身并不算明亮;肯定没有亮到可以凭此阅读的程度,但它仍然在地板上投下了我与折叠床的影子。淡黄色的光线似乎有着穿透性的力量,要比普通的光线蕴含着的能量更为强力。在这一刻,我的耳朵里回荡着那声令人惊恐的尖叫,我的鼻孔里则充斥着地窖里弥漫的恶臭,两种感官都被猛烈地侵袭着,但是我仍以几乎敏锐到病态的感知,发觉了那道光线。与我的感知几乎达到相同警觉程度的大脑立刻意识到了,有怪事发生了;我几乎是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转身想要抓住之前摆放在壁炉前发霉地面上的武器。当我转过身时,我对我将要看到的东西有些恐惧;因为那声尖叫,是我叔叔的声音,而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对抗我们所面对的威胁,不知道该怎样保护他和我自己。
credit:煎蛋画师piccolo
然而眼前的景象是我浑身冰凉,这比我之前想象得还要糟糕。这个景象是超越了恐怖本身的恐怖,是一切人们能够梦到的可怖梦魇的核心,是宇宙天神用来蹂躏那些不幸而又痛苦的少数者的残酷手段。满布真菌的地面上升腾起了雾状的黄色尸火,显得病态与不详,它不断堆叠,逐渐扩大上升到一个非常骇人的高度,呈现出半人类半鬼怪的模糊轮廓,透过它我依稀可以看见后面的壁炉与烟囱。它周身全是眼球——带着如狼般贪婪与嘲弄的神情——满布皱褶好似昆虫般的头颅已逐渐溶入一缕薄雾之中,它全身令人作呕地扭动着,消失在烟囱之中。虽说我当时的确看见了那团烟雾,但我是在仔细回顾这个场景时才想到了与其可憎外形相匹配的比喻。在当时,我只觉得那是一团沸腾着散发晦暗磷光,同时也散发着可憎气味的真菌雾气,它正包裹溶解着一个已不成形的恐怖物体,那个东西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那东西,是我的叔叔——令人尊敬的伊莱休·惠普尔——他发黑腐烂的面孔正充满恶意地瞥着我,急促含混地说着什么,并且伸出他那正不断溶解滴落的手——现在也许只能称为爪子了——试图依靠着那团恐怖烟雾为他带来的狂怒将我撕碎。
此时,理智告诉我必须要按事先确定好的程序来将此事了结,这一想法使我迅速冷静了下来。对于应对这种关键时刻,我曾进行过多次训练,也正是这些毫无目的的全面训练拯救了我自己。我意识到这团沸腾的邪恶生物并不是物质或材料化学手段可以真正触及的,因此我直接忽略掉了左手边隐约可见的火焰喷射器,急忙给克鲁克斯放电管的仪器通上电,将人类技术所能在自然空间与流动之中激发的最强以太辐射,轰向了那本不属于人世的亵渎景象。起作用了,空气中升腾起一阵淡蓝色的烟雾,还伴随着狂乱剧烈的爆破声,从我的角度看来,那团淡黄色的雾状尸火似乎稍微黯淡了下来,但这种黯淡也只是与之前相对比罢了,机器发出的以太波基本上没有对它造成任何影响。
在这恶魔般不祥的景象之中,我又目睹了它产生了新的可怖变化,哭喊声不可抑制地从我的双唇间漏出,逃跑的念头也占据了我的内心,我摸索着、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那扇未上锁的大门,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寂静的便利街上,此时我也顾不上自己将何种畸形病态的恐惧之物释放到了这个世界上,也不在意世人会对我进行怎样的评价与审判。当朦胧的淡蓝色雾气与黄色蒸汽混合之后,我叔叔的肉体出现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液化现象,最终成为了一团本质及外貌均不可名状的物体,而在他逐渐融化消失的脸上发生的变化,只有最疯狂的人才能想象到。他曾是个魔鬼,他也曾是一群人,是一座停尸间,是一次盛大的集会游行!杂糅且变幻莫测的微亮光线之中,伊莱休叔叔已呈凝胶状的脸孔上幻化出了十几人,不,是几十人上百人的面目;他们如同一幅幅讽刺画肖像,描绘的都是那些对我来说既陌生又熟悉的脸庞,当整张脸随着如牛油般融化的身躯轰然倒地之时,他们仍一直咧嘴大笑着。
我看到了,无论是男女老少,亦或是成人幼婴;无论面相粗糙细腻,抑或是熟悉陌生,我都看到了,他们的脸形五官都有着哈里斯一族血脉的特征。有一瞬间我发现了那位可怜的疯女人——萝比·哈里斯的幻影,我曾在设计学院的博物馆中看到过她的画像;还有一瞬间我认为我瞥到了骨瘦如柴的莫茜·德克斯特——我曾在卡林顿·哈里斯的家里看到过她的肖像。我当时感受到的恐惧超乎任何人的想象;终末之时,有一团由仆人与婴孩的面孔杂糅而成的东西出现了,它不断摇曳,接近着其上蔓延着一洼绿色油脂的满布真菌的地板,此时,那仍在不断变幻的脸孔开始剧烈的挣扎,似乎正与自身内部的什么激烈地抗争着;最终它拼尽全力显现出的轮廓,与我叔叔那和蔼亲切的面容极为相似。我相信,就在那一刻,伊莱休叔叔仍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他努力地显出轮廓只是想与我进行最后的告别。当我跌跌撞撞地逃到大街之上时,我似乎在呃逆中从焦涸的喉咙中向他挤出了一声道别,而一道由绿色油脂构成的细流尾随着我穿过了大门,淌到了被雨水淋湿的人行道上。
余下的事情对我来说既恐怖荒谬,又有些过于朦胧了。雨后的泥泞街道上空无一人,而这整个世界中也找不到一个我敢于倾诉此事的人。我漫无目的地前行,一直向南走过了学院山与市立图书馆;又沿着霍普金斯大街前行,穿过大桥来到了商业区,这里的高层建筑似乎能够保护着我,正如现代社会的物质事物可以保护整个世界不受那古老恶毒奇迹的侵袭。灰色且潮湿的黎明从东方降临了,映照出古老山峰及其上庄严尖塔的轮廓,示意我回去,回到那可怕的工作尚未完成的地方。
最终我还是返回去了,晨光下浑身湿透、没戴帽子的我昏昏沉沉地回到了便利街,在早起居民的注视之下——我也不敢向他们透露任何事情——迈进了那扇一如我离开时半掩着、仍在意味深长地摇晃着的可怖大门。
先前的绿色油脂已经不见了,大概是渗入了多孔的发霉地板里了。壁炉正前方硝石勾勒出的巨大轮廓早已消失不见。我望着屋内的行军床,露营椅,我匆忙间落下的帽子,以及叔叔戴着的黄色草帽,晕眩感席卷了我的大脑,令我几乎分不清梦与现实。之后我的思绪渐渐恢复,我知道我见证了某些比我最可怕的噩梦还要恐怖的事情。我坐了下来,试图尽可能理智地推断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它们真实发生过的话,我又该如何给这一切做个了断——它既不能被物理方法所伤害,以太似乎对它来说也没有什么用,凡人所能想到的任何事物都无法对它产生影响。
除了向外散发的光线以外,还有些什么呢?某些呈现着吸血鬼形态的淡薄蒸汽吗?就像埃克塞特地区的乡下人所传说的那样,潜伏在某些教堂墓园里的吸血鬼?我感觉自己找到了线索,再次望向了壁炉前的那块地板,不久前真菌与硝石还曾在这里摆成诡异的造型轮廓。十分钟以后,我打定了主意,回家洗漱一番,填饱了肚子,打电话订来了镐子、铁铲、军用防毒面具以及六个装着硫酸的广口玻璃瓶,让商家第二天早上放在避浼之屋通向便利街的那扇大门前。之后我尝试着入睡休息,但是却发现自己失眠了,最终只好依靠阅读一些愚不可及的诗句来安抚自己的心境。
第二天早上十一点,我开始了挖掘工作。天气十分晴朗,对此我感到很高兴。我仍然是独自一人行动,虽然我对自己正在寻找的未知恐惧感到害怕,但我对自己有可能将其存在告知他人的想法更为畏惧。之后我在与哈里斯的交谈之中,也仅仅是透露了一些必要的部分,因为他从老人处听说过太多太多这样的古怪传说,导致他并不会轻易相信这类说法。当我掘开壁炉前腥臭的发黑地板时,铁铲铲断的白色真菌渗出了黄色的粘稠脓水。我对我可能挖出的东西已经有了一些模棱两可的猜想,这些想法令我颤抖不已。深埋于地下的秘密也许并不该公诸于世,对人类来说也是有害无益,眼下我脚踩的土地中深埋的那个秘密,似乎就是其中之一。
我的双手剧烈地颤抖着,但我还是挣扎着继续挖了下去,不出一会儿,我便挖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随着六尺见方的洞穴越挖越深,邪恶的腥臭味道亦愈来愈重;我确信,我即将与那地狱般的邪恶事物相见,而它则匿藏于地下,其散发出的诅咒已在这屋内为祸近一个半世纪。我对它的外貌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它是由什么物质构成的,又会以什么样的形态出现在我面前,在吸食了如此多人的生命力之后,它的块头又会膨胀到什么地步?最终我爬出了这个深坑,将周围的积土打散,将几大瓶硫酸放在了靠近洞穴两边的位置,这样当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快速地将它们倾倒至洞穴之中。此后我只沿着另外空着的两边倾倒掘土,工作进程越来越慢,腥臭味也更加的强烈了,最终我不得不戴上订好的防毒面具继续工作。最终在我即将气馁的时候,我在深坑底处突然发现了一件不可名状的事物。
当时我的铁铲挖到了一块比土壤稍软的东西,那一瞬间我打了个寒颤,下意识间就想爬出已经与我脖子齐平的深坑。但我仍鼓起勇气,借着手电筒的光扒开了上面覆盖的泥土。它的表面很像玻璃,但又没有光泽——像是某种半透明的胶状果冻,处于一种半腐烂半凝结的状态。我接着又往深处刮下去,发觉它其实有确定的形状。其上有部分物质呈显出一种折叠的形态,折叠处还有一道裂隙。暴露在空气中的部分十分巨大,大致呈圆柱形;就像一根对折的蓝白相间的巨大烟囱,最粗的部分可以达到直径两英尺。我开始继续往下挖,当我挖到那个肮脏污秽的东西时,我立马头也不回地爬出了深坑,拿起了之前放置在坑口旁的沉重玻璃罐子,我状若疯狂地用力拔出瓶塞,一瓶接一瓶地将内里的强腐蚀性液体兜头泼向了那阴森的深渊之中,泼向了那不可名状的畸形怪物——之前我看到的东西,正是它的手肘。
当酸液形成的滚滚洪流倾泻入深坑之后,一大股令人双目灼痛的绿黄色蒸汽从坑内汹涌而来,这幅场景真的令我永世难忘。在那黄雾缭绕的一天,居住在山旁的居民们一直在讨论着这件事情,谴责那些工厂向普罗维登斯河里倾倒工业废弃物的行为,他们认为这才是那些剧毒的恶臭气体的来源。但我知道他们大错特错了。他们也提到了伴随着那些黄绿色烟雾,从地下错综复杂的水管或煤气管道里传来的可怖吼声——假如我够胆的话,我倒是很愿意帮他们纠正这一点。当时发生的一切是如此震撼,我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也不知道我是怎样熬过这一关的。在将第四瓶浓硫酸全部倒入深坑之后,我已经变得极为虚弱,因为坑中涌来的蒸汽腐蚀渗透了我的防毒面具,我必须先处理这件事;当我的气力恢复之后,却突然发现坑内已经不再往外涌出新的蒸汽了。
我将剩下的两大瓶酸液也全部倒进了坑内,但最终什么也没有再发生,我在上面又等了一段时间,觉得情况已经十分安全之后,便把之前掘出的土又全部填了回去。直到黄昏的时候,我还没有结束收尾工作,但是恐惧已经与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关系了。湿气中的恶臭气味已渐渐消散,那些奇形怪状的畸形菌株业已枯萎凋零,化成一缕无害的浅灰色粉末,被风吹散在地板上。隐藏于大地深处的恐惧之一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如果地狱存在的话,它也终于捕获到了一个不洁亵渎的恶魔之魂。
我轻轻地将最后一铲泥土拍实压平,一切都结束了,而我的眼泪却开始止不住地夺眶而出,安息吧,向您致以最崇高真挚的敬意,我尊敬亲爱的伊莱休叔叔……
第二年的春天来临了,避浼之屋的阶梯花园里面,也很久没有再次没有长出过那些苍白畸形的怪草了。不久之后,卡林顿·哈里斯将房子租了出去。房子依旧有些阴森,很有些鬼屋的感觉,但它本身奇异的建筑风格及气质仍令我着迷不已。假如它最终被拆掉,位置被某个廉价而又媚俗的商店或是平民公寓楼占据的话,我内心该是会有些五味杂陈的吧,既觉得如释重负,又感觉有些痛心可惜。
院子里的枯干老树又开始结果了,树冠上挂满了小小的、甜甜的苹果。
去年的时候,满布瘤节的树枝上,又有小鸟开始建巢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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