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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夭折的新生儿整理穿衣是件技术活。小女孩的脸是白色的,缺少新生儿的红色血气。有着浓密的头发和纽扣大小的鼻子。一个人(很可能是护士)给她穿上一件带有黄色郁金香绣花的连体衣,她的身上有尸斑但是还没僵硬,宝宝的手指绵软、冰冷。

一般来说都是殡葬工作者和太平间的助手负责给亡者整理遗容,而不是我(原作者)这个在训的牧师的事,不过因为孩子妈妈主动要求要我来,我就做了。作为合格基督教牧师的实践课程的一部分,我在一家大医院产房里做的是随叫随到的“实习牧师”,我需要在晚上也待在房间里等着人进来请我祈祷。

除了带病人及其亲友做祈祷、进行宗教会谈之外,我要做的就是倾听他们内心担心的事而不对这些进行价值判断。最近我听一个母亲说,她有个精力过剩的女儿,不几天又把腿摔了。又有个脾气暴躁的丈夫,因为心脏病发作住院了,想方设法防止正室和情妇来看望的时候不要碰上头。。她本人也倒在卧室里不省人事,被人送到急诊室。我怀疑她之所以会晕,应该是因为她儿子和她家以前的保姆结婚了。

我今年35岁,虽然我的生活并没有我每天听到的那些戏剧性。我会对他们的经历同情甚至产生同感。但是我现在服务的这家人痛失刚刚出生的女儿,与那些人不同的是他们的感情是正常的,他们知道如何爱别人并没有所谓的“爱无能”。他们会为了只见了几分钟面的亲人而伤心悲泣,我觉得我没法胜任这个任务。

这位母亲的孕期没什么异常,生产时花了12个小时并且孩子也很顺利地生出来了,没有任何不对的痕迹。孩子都已经生出来了,呼吸着就突然死亡。我能听到护士的那句常听的话:“很遗憾,我们尽力了。”她的抱歉已经不带感情,我也不是要批判她什么,只是我意识到,我可能是下一个。

我实习的医院有一套针对所有孕妈妈的规定:母亲和宝宝的健康要进行仔细跟踪检查直到分娩;孩子出生以后要对孩子和母亲进行一段时间的观察(一般是24~72小时)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让她们出院。有些特殊情况需要对这些计划做稍微的修改,比如高危妊娠,对这样的产妇的保健、寻访的程度都要加深,不过大致的流程还是类似的。而某些情况严重的,比如宝宝可能患有先天性疾病或是活不长久,那就会和这个家庭进行多次会谈对他们稍微提个醒。照顾母亲和宝宝健康的人是护士,医生则只参与分娩。这些会谈主要是讨论可行的让母亲和孩子更舒服、健康的挽救办法,以及看看家属这边的意见、希望并把这些融合到平时的看护计划里,尽量让家人们都满意。最重要的是,参与会谈的各方都要清楚最好喝最坏的可能。而这次夭折的婴儿在分娩前完全没有任何会早夭的迹象,医护人员和我最这个结果都毫无防备。

在急诊室大厅度过忙碌的一天之后,我接到电话希望我去一趟。孩子在的房间很安静,我曾经在这给健康的孩子做过祷告,过程中有一定缓解痛苦、安慰亲属的作用,但是也有一丝不安。婴儿被放在床脚的站立式摇篮车里,孩子爸爸坐在母亲的左边,两个人都很安静好像不想吵到孩子。他们并不需要我为他们祷告或是进行最后的送行仪式,他们自己家的牧师马上就要来了,这对夫妇打电话给我的原因很简单——认为叫我过去很合适。我能感觉到因为紧张而紧绷的背慢慢放松,提着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我曾经是个对着无数孩子开心笑,逗他们开心的阿姨,不过我所有的训练都没有告诉我在婴儿死后我应该说什么。为仿佛患了失语症,唯一能说出来的就是礼貌、用合适的语气说:“很抱歉,这件事很糟糕也让我很伤心。事情已经发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还没缓过神来。”当我听到他们说不需要我做祷告的时候,我的内心真是感激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让我说不出话来得部分原因是我觉得宝宝现在和神在一起,是神让他们痛苦悲伤的,我来到这里安慰这对丧失新生儿的夫妇也是神的安排。不过如果我对他们说:“你们的孩子死去是神的意志”,那我就太蠢了。

和其他的工作人员一样,我的关注点并不是现在的紧急情况,而是这个家庭以后的生理/心理健康。在我看着这对夫妻时,我仿佛能看到他们一边被静止的、隔绝的悲哀气氛笼罩,另一方面他们对彼此的爱还在,他们还能再要一个孩子忘掉这个损失重建三口之家。不管他们表达出来的是什么,我能从表情读到他们的情绪,他们虽然沉浸在悲伤中但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所以我选择了沉默,摇篮里的孩子不需要我的祈祷,但这对尚存的父母需要有人陪伴在他们身边。

我也不需要主动提出要不要做点祷告,因为他们在用正常的口气轮流讲述自己和对方的想法。他们对我说怀孕是怎么样的,他们对自己孩子的期望。他们互相称赞对方为了迎接孩子做的大大小小的举动,我听他们说要对婆婆/岳母更好,为了孩子家里人是怎样的开心、付出。在很多方面,他们都做得很好。

虽然说的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过他们也没有沉浸于自己的回忆。母亲说她在孩子之后做错了什么,而父亲则宽慰她说包括她在内的每个人都没有错,这一切都是在上帝的掌握中我们无能为力、无法避免。很快话题就转移了,他们说起了对孩子的期望以及孩子降临后他们的生活。我们一开始都是平静地在倾听着,可是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们不知不觉都泪眼朦胧了。

中途曾经有过停顿,父亲和我站起来走向摇篮车。他用拇指揉宝宝的耳朵、背再是前胸,就像在安抚在哭闹的孩子,母亲率先打破了沉默问我能不能祝福这个孩子。我感谢孩子在地球上经历过的时间,并讲述了她父母对她的爱,我让造物主像抱自己孩子一样把她抱起来。然后夫妻两个分别对她说了自己对她的爱,并祝福她在天堂一切都好。也都展望了他们如果再次遇到会如何,我们三个都再次哭出了声,我说了声“阿门”。

在我要离开的时候,母亲抓着我的手对我说:“我跟护士说过能不能让我给孩子穿衣服,但是现在我又觉得我没办法给她穿好衣服。”她看着我,我看着孩子。拒绝这样一个母亲的请求很冷血无情,尽管我的身体一度想要无视这个无声的请求,但我还是说出来了。“你想让我帮你的宝宝穿衣服?”她朝我点了点头。

宝宝有着一头浓密的浅棕色头发,有人在她一个锁上贴了个小小的黄色蝴蝶结。她长得很漂亮,和我在这个病房看到的其他孩子一样完整。我绕过她的爸妈走向了房间后面,那里有别人捐给妇产科病房的一个装着新衣服的大袋子。里面有许多白衬衣,每件上面都有小动物,洁白的扣子上有绣花。我看到几件配有裤子的漂亮衬衣,但我的眼光看的是漂亮的裙子。有粉色亚麻背心裙、蓝色蓬松的公主裙。我抓了一件普通衬衣和一套黄色长袍,样式都很简单,除了连衣裙上部分的网眼以及袖口和下摆的荷叶花边。

我脱了宝宝穿着的连体衣然后快速拿手扶着她肩膀,出于习惯我让她的头靠在臂弯里保持平稳,轻轻地把衣服从孩子的头上取出来。给她穿上尿布费了点时间,因为手头上没有尿布离开了一小下,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我一直都不擅长贴尿片。我把裙子套在她头上的时候很容易滑出来,给她穿上袖子的时候更麻烦,以至于抱她的时候有点僵硬,不过在笨拙地尝试了几次之后我就把裙子给她穿好了。把裙子和袖子都穿进去之后,我快速地把背后的拉链一拉,脚上也给配了一双搭配的靴子。

我看向父母,把孩子略微倾斜让她们看到她的造型并问他们要不要抱抱她?她们摇了头,在我把宝宝放下之后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下,父母两个人都没反应。我希望我的这个动作不会太不适合,然后在出门之前道了再见。门在我身后缓缓关上,我把身子重重地靠在墙上,在再一次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本文译自 Gawker,由 小笨 编辑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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