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人》,2015年10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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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维特拉娜·阿列克谢耶维奇(svetlana alexievichs)的日常工作是采访。身为作家兼记者,多年来她用俄语写作,记录下她的祖国白俄罗斯寻常百姓人生中的喜怒哀乐。不过,本周阿列克谢耶维奇女士忽然成为媒体焦点,因为瑞典文学院宣布,对她“复调式的书写”授予诺贝尔文学奖,并将其作品称为“一座记录我们时代苦难和勇气的纪念碑”。这一消息代表了瑞典文学院对于世界各国纪实作家的肯定,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纪实作品比虚构小说更富有感染力——至少阿列克谢耶维奇女士的作品做到了。

她出身于1948年,在“伟大的卫国战争(俄语国家对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称呼)”的废墟中成长。以人口比例计算,白俄罗斯在二战的伤亡率远高于其他国家。阿列克谢耶维奇女士父亲的两位兄弟都战死沙场。“我们从没见过没有战争的世界,唯一的世界,就是战争的世界。”她在自己的第一部作品《战争中没有女性》如此写道。此书描述了一群来自白俄罗斯、乌克兰和俄罗斯的女性与纳粹士兵英勇战斗的故事。当阿列克谢耶维奇女士与她们共聚一堂追溯往事的时候,她们已经成为苏联国家里备受敬重的会计员、教师、妻子和母亲。采访之初,她们只是简单重复那些一成不变的关于英雄和胜利的套话。为了让她们畅所欲言,阿列克谢耶维奇女士通常要在她们的公寓里喝上一整天的茶,用去数米长的录音带。只有那样,她们才会“停止回忆战争,转而追忆自己逝去的年华”。然后这些女性便会抛开高谈阔论,将话题移到自己当年生活的点点滴滴。有一位女性就回忆起自己参军之前,毅然剪去心爱的长辫的心情。其实多年来她们之中有不少人一直在等待一个倾诉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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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阿列克谢耶维奇女士从战场归来,并完成作品《锌皮娃娃兵》。此书讲述的是一群年轻的苏军战士投身于1979年爆发的阿富汗战争,他们战死沙场,然后被装进锌皮棺材运回家乡的故事。“这是一场母亲的战争。”其中一位受访女性这样说道。今天的读者通过这部作品或许能够联想到在乌克兰东部阵亡的俄军士兵的无名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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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97年出版的作品《切尔诺贝利的回忆:核灾难口述史》中,阿列克谢耶维奇女士遇到了另一种形式的悲剧;引用其中一位受访者的原话,这是一场“战争的战争”。从1986年的核反应堆事故直到本书面世,时间已过去了十年;但读者依然可以透过作品了解当年灾难的全景。据报导当年仅有一人直接死于核反应堆的爆炸,其余的受害者到临死前一直饱受折磨。“他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每天看到的情况都不一样。”这是一位当年参与救援的消防员遗孀的回忆。她眼睁睁地看着受到重度辐射的丈夫皮肤逐渐脱落、头发一把一把地散落在枕头上。医院的护士警告她不要在丈夫身旁睡觉:“他已经不是人类了,他就是一个小型核反应堆。” 阿列克谢耶维奇女士的文字简洁而富有感染力,字里行间流露出祷词的风格。不过,即使在她笔下最绝望无助的故事里,仍然穿插着一种独特的斯拉夫式幽默。她记述的一位无牌水果小贩,从不避讳自己的苹果产自切尔诺贝利:“人们终究还是会来买我的苹果的,有些人买来送给丈母娘,有些人送给自己的老板。”

在众多的声音里,一种压抑的沉默始终贯穿阿列克谢耶维奇女士的作品。抵御纳粹、保家卫国的巾帼英雄们很少谈及自己的过去,而切尔诺贝利事件中逝去的消防员们则永远地沉默了。“他再也没有叫过我,即使在我的梦里也没有。”那位消防员遗孀如是说。对于那些躺在锌皮棺材里的娃娃兵,最终有一位母亲忍不住质问:“谁来跟我们解释一下?谁杀害了我们的孩子?为什么没人审判他们?”而阿列克谢耶维奇女士大多数时刻也保持沉默,她的天赋是倾听。

阿列克谢耶维奇女士是在距离今年白俄罗斯总统大选三天前才收到瑞典方面的获奖通知。本次大选的热门人选是亚历山大·卢卡申科,他从1994年以来就历任总统。很多人质疑阿列克谢耶维奇女士本次获奖是基于政治因素。“他们装作从没发现我的存在。”10月8日她在明斯克接受记者采访时,这样评价白俄罗斯政府(卢卡申科总统随后在个人网站上祝贺阿列克谢耶维奇女士获奖)。由于阿列克谢耶维奇女士在苏联时期的不少作品被当局列为禁书,一些人希望她能成为白俄罗斯政府的反对派形象。但是,阿列克谢耶维奇女士的获奖原因不是依靠炒作政治,而是多年来始终致力于记录弱势群体的声音,她的获奖确保了那些声音现在可以被全世界听到。

本文译自 economist,由 Alex 编辑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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