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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le Bean and Mitch Payne)

(一)

人在等医生。但时间没在等人。

深夜,医生拿起电话听筒后的一小时。他记得电话那头碎裂的女声:“能不能救救我们?”

现在,为手术做准备的医生十分谨慎。助手把消毒过的器具和一个盛满液体的容器放在不锈钢台上。在灰砖包围下充满杀菌剂气味的房间里,医生动作利落地消毒了双臂,戴上了手套。

他倚向病人,暂缓思索了一下,下手切开皮肤,直到那个布满血管,闪着奶黄色光芒的器官出现在他的眼前。医生切下一块海绵状的组织并装入小玻璃中,助手即刻将其端走。

确认了操作的成功,医生快速地进行了缝合。病人一动不动,屋子里一声不响。这儿没有心电图机也没有输液管。没人在检查病人的体征。没人给他吃止痛片。

这病人是死的。病例显示,他已经死了超过30个小时。

但医生从他体内提取出了一种可以创造生命的黏液。这种不可思议的既不是人又不是物的东西,如此多余又如此珍贵。我们现在都还不知应如何对待它。

(二)

Ana和Mike Clark刚结婚一年,海军中士Mike就被命令送往第五次海外作战。在18岁参军后的短短七年里,Mike已经得到了包括一枚紫心奖章的好几枚勋章。夫妇俩在离别前的愿望是驾驶摩托车沿加利福尼亚的高速路游玩。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时光。午饭后驶回高速路的路上,他们的摩托车失控,掉下悬崖。Ana活了下来,但Mike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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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自己还没能怀上的孩子,脊椎和肩部骨折的Ana在医院中悲痛欲绝: “…他去世前一两周我们刚刚讨论过这问题,他说‘是啊,我们没法去精子银行去冷冻精子…我真的太忙了…’”

在朋友的推荐下,Ana找到了一家精子银行。然后叫来了柩车。

媒体报道此类渴望生出“死后受孕子”(posthumously conceived child)的遗孀时,常常试图将她们形容为不切实际、抱着再也不会回来的爱人不放的悲剧。可Ana显得独立冷静。

“这给我带来希望,感觉他不是永远地离开了,感觉我还能拥有他活着的时候的一部分。那属于我的,属于我自己的一部分Mike。”除此之外,Ana还希望能延续Mike的影响。“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是个好士兵。传承他,让他的孩子继续在这英雄之路上走下去,是推动我这么做的原因…”

(三)

70年代末期,洛杉矶泌尿科医师Cappy Rothman进行了第一次死后取精手术(post-mortem sperm retrieval)。

在那之前,Rothman以在不育的男性身上采集□□而出名。工作的压力让许多人丧生了生殖能力。“开始做这事的六周之后,我的挂号就排到了六个月以后。”这时,一位政界要客的儿子在车祸后被宣布脑死亡。UCLA的脑外科总医师将政客的要求转告Rothman,希望他能保存政客儿子的□□。

Rothman给出了三种方案:注射一种药物让其全身抽搐,尽量诱发射精;取下其□□后提取精子;或是人工刺激其□□(脑死亡的人仍具有一定的身体机能)。总医师沉默了好长一阵,然后说:“作为脑外科的总医师,我已经被迫做了各种各样的事,但如果你认为我会去□一个死人的管,你一定是疯了。”

他们最后选择了第二个方案。“我感觉我就像是米开朗琪罗。”Rothman说,“独自在手术室解剖这个男的,教会了我很多。”

Rothman后来联合创立了加州精子库(California Cryobank),已实施了约200次死后取精。他知道做这一行的医疗机构还有很多。据肯塔基大学家庭科学教授Jason Hans的介绍,在美国,申请死后取精的人数在近十几年来不断增加。这项服务已经成为了一项产业。

(四)

我们的身体不是整个死掉的,而是一点一点慢慢死去的。新的案例显示,精子能活过医生之前认为的24~36小时期限。一位划船出事在冷水中死去的男子,死去两天后精子状况仍然良好。澳大利亚的医生们则在2015年4月宣布,用父亲去世48小时后取出的精子造出的婴儿已健康出生。

这些精子只要活着就够了。只要有一颗精子能进入一枚卵子,事情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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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尿道 2.□□ 3.膀胱 4.储精囊 5.射精管 6.前列腺 7.输精管 8.附睾 9.□□ 10.阴囊

但首先由人要做的是将精子取出。精子储存在那个俗称为蛋、蛋蛋、腰子、春袋或别的什么的东西的地方。在活人身上,医生们常将针管插入□□中并抽出□□。但因为不用考虑尸体所受创伤,医生们会选择别的方式进行死后取精。

精子是在附睾里成熟,所以医生们常将其取下并分离精子,甚至直接把整个□□一起冷冻储存。

输精管里的精子则已经成熟,在寻找卵子时会显得更有活力。医生们会使用隔开管壁后用针管抽出的吸引术(aspiration) ,或用溶液灌注管道的冲洗术(irrigation)。

另一种方案叫做直肠电刺激采精(electroejaculation)。电击下肌肉的伸缩能促使□□从管道中流出,这种方式还常被用于下身瘫痪的男性以及动物身上。

可如何处理取出的精子则是目前面临的更大的问题。在Mike遗体上取出精子的Martin Bastuba医生表示,“没有相关的规定,书上的绝大多数法律都是在这项技术出现之前写下的。”

(五)

Rothman发表相关论文的19年后的1999年,世界上第一位死后受孕子才呱呱坠地。Gaby Vernoff用死亡30小时的丈夫身上取出的精子生了个女儿。但后来法院判定,因为死者去世的时候女儿还不是死者的孩子,所以她不能领取死者的抚恤金。

亚利桑那州2004年的一则案例中,因为当地法律的不同,法院则依据血缘关系判定死后受孕子享有抚恤金。

当前美国的人工辅助生殖是由各个州的法律来管理。联邦法律中管理组织与器官捐献的《统一组织捐献法》(UAGA)和《国家器官移植法案》(NOTA)对□□这种可再生组织也没有约束。

近年来有些法官判定,因为带有创造生命的能力,精子的法律地位高于能拯救生命的血和骨髓。美国生殖医学会(ASRM)倡议称,“在没有明确规定的情况下,合理的判断是,医务人员不必听从死者配偶或伴侣的要求而进行死后取精。” 可一旦死者家属提出申请,倒计时就已经开始。选择的权利最终落到了医院的手中。

康奈尔大学泌尿外科则向美国的许多医院提供了指导方针,表示只有具有抚养孩子的能力等死者妻子有权申请死后取精,并且必须在死者死后等待至少一年才能拿到所取的精子。但2013年时,提供死后取精服务的受访医院里,60%的表示他们完全没有自己制定相关准则。Bastuba就曾从很多机构那里接手过尸体,甚至在殡仪馆里进行过取精。

(六)

那其它国家呢?有的国家有相关法律,有的没有。全世界都是一团糟。

法国、德国、瑞典、加拿大等国已经明确禁止了死后取精。英国和荷兰则规定死后取精必须得到死者生前的书面批准。90年代中期,英国法院批准了遗孀Diane Blood前往其它国家(如比利时)进行人工授精。但到了2003年,英国政府才认可Diana用丈夫的精子生出的孩子与他的父子关系。

英国法律还规定,如果男性自己没有申请延长精子保存期限,那他的精子只能被储存10年。Beth Warren的丈夫在癌症治疗开始前冷冻了精子,她最近才争取到了延长已逝丈夫精子保存期限的权利。

亚洲国家则很少有对此类政策的规定。2005年,□□相关部门在舆论压力下,允许一位军官的未婚妻死后取精的申请,但未婚妻从未被批准使用提取的精子。后来□□立法规定,即便是正在进行人工授精操作的已婚夫妇,在丈夫死后也必须终止操作。

澳大利亚的法院驳回了一位妻子的死后取精申请。但研究人员发现,她的丈夫或许在学生时代捐献过精子,所以在法律上妻子完全可以买回那份精子进行人工授精。

以色列在这方面的态度比较宽松。只要遗孀肯定地认为自己能代表丈夫的意愿,死者不必在生前写下书面批准。政府甚至会承担生出两个婴儿的体外授精(IVF)费用。

(七)

当一个人做出关于自己死后的决定时,他毕竟考虑的是活着的自己。因此,在死后取精中,问起“什么是精子?”,我们同时在问“什么是生?”和“什么是死?”

2012年,研究人员采访了360位在一家精子银行冷冻精子的被确诊有癌症或无生育能力的男性。他们中的85%认可了自己死后精子的使用。

2014年,在美国的一项电话调查中,70%的年龄18至44岁的男性希望在自己死后,伴侣能用自己的精子诞下后代。

佛罗里达州的青年牧师Aaron Sheffield在开始□□癌治疗之前冷冻了自己的精子。他认为如果他死了,他的妻子应被允许依据她的意愿来怀上孩子:“还是回到了婚誓上面,如果她是那么想的,她就有跟我一样的权利…我不认为伦理道德上她那样做会有什么错。”

但在一切过后——男人因病或因伤的离世,取精与否的抉择,手术过程的奔波和结果的繁琐过后——大多数亲属从未使用过这些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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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graphee.eu)

(八)

Rothman和Bastuba认为,对遗孀来说,死后取精更多地是一种安慰。2005至2011年间,以色列国家精子库保存的21份死后所取精子中,没有一份被申请用于受孕。加州精子库死后所取精子中,也只有1%真正被拿出使用。Rothman 说,“像许多生活中的事一样,人们更在乎感觉而不是事实。保存某人的一部分的那种深切渴望,在我看来才具有真正的价值。

即便是那些曾经执着的人也可能会将愿望埋葬在生活中。Missy Evans在2009年竭尽全力地试图用儿子Nikolas的精子造出小孩。“我对这事的强烈感觉,是来自我儿子自己毕生的渴望。”她拿到了儿子的□□,尝试到不同的国家寻求代孕。

但所取精子已经丧失活力,没有一个受精卵达到了使用要求。直到自己另一个儿子给她生下孙女,成为祖母的Missy才把注意力转移到享受天伦之乐上去,无悔地放弃了之前的决定。

Ana Clark呢?离她丈夫的去世已经过了两年,她还想为Mike生个孩子吗?“当然了,”她说,“不怀这个孩子的可能性为零。”她想要再等几年,等到拿到硕士学位,能给孩子提供她想要的生活。“无论我选择陪伴的人是谁,他都必须接受,因为这是我要做的事,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家人完全支持她的选择,她也已经遇到了愿意抚养她小孩的人。她说,“我不要别人的孩子,我只要我丈夫的孩子。”

本文译自 Mosaic,由 zzjeff 编辑发布。

#本文原作者为Jenny Morber,基于CC-BY 4.0协议编译后在煎蛋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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