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并不知道，大多数事物有多么糟糕，也不知道它们究竟哪里糟糕。

最近，我在一场乐团中担任小提琴手，伴奏一位演奏协奏曲的钢琴独奏家。坐在我旁边的同伴白天的工作是钢琴调音师。

我很喜欢这次排练，完全没有听出钢琴有任何问题，但排练结束后，指挥和钢琴独奏家立刻跑去找调音师，问他能不能在当晚音乐会开始前的几小时内调好钢琴。他们的要求显得有些唐突，让调音师有些不悦。他报出了一个高昂的周日收费，他们急忙同意支付。

我就站在一旁，满脸疑惑。

(我很擅长分辨音准问题。虽然我不想自夸，但请相信我的音高辨别能力绝对不是问题。重点是，即使我的技能已经很发达，如果你是一位职业钢琴独奏家或80岁的指挥家，你还能进一步提升这种辨别能力。)

我出于好奇，提出在他工作时坐在旁边观察。我原本打算安静地旁观，但令我惊讶的是，他似乎想向我展示他的技艺，一边工作一边向我解释问题所在以及如何解决。

对不熟悉钢琴的人来说，大多数琴键会同时敲击三根弦，这些弦都被调至相同的音高，从而产生更丰富、更响亮的声音。如果钢琴调得很差，按下一个琴键会发出三种不同的音高。而在调音准确的钢琴上，按下琴键则只会发出一个和谐的声音。钢琴的音符之间可能会不协调，但它们自身的音高也可能会不准确。

此外，为了解决“上帝对音乐家的恶作剧”(即他残忍地设计了现实的结构，使得(32)n≠2m，对任何整数n，m都不成立，但又非常接近)，某些音程在钢琴上必须稍微调高一点，这样在11个相等的五度音程堆叠之后，每个音高略微偏高1/50个半音，最终回到原始频率的完美倍数。

这些我都知道，但琴键的声音真的很和谐，音符之间听起来也很协调！(就钢琴而言)

“听到它怎么‘翻转’了吗？”

调音师扬起眉毛，说道：“再听一次。”然后按下一个琴键，另一只手做了一个鸟儿飞翔的动作。

“听到它怎么‘翻转’了吗？”

他是对的。就在音符开始时，有一种轻微的“波动”声，很快消失在延续的音符中。这并不是明显的重复“拍音”——音高太接近了，不会产生那种效果。这是一种非常缓慢的长拍音，最明显的部分出现在高频泛音达到最大幅度时，也就是音符开始的瞬间。

所以钢琴的音符彼此间基本协调，音符本身也大多和谐，但其中一些细微的偏差使得钢琴的音质不佳。

“这些音符中有哪一个比其他的更明亮吗？”

事情还没完。他弹奏了一个音阶，问道：“这些音符听起来怎么样？”我根本不知道。像一个正常的、调得很好的钢琴？

“你听到这个音符更明亮了吗？”

“老实说，没太听出来……”

他拿出工具包里的一个小工具，开始用带刺的工具敲击琴槌末端的毡垫，以使其松散一些。

“毡垫用久了会变得紧实，我们需要确保每个琴键的密度都和邻近的键差不多，这样它们听起来才不会太亮。”

他装回琴槌，又弹了一遍音阶。我真希望能说这带来了巨大的变化，但我几乎听不出有什么不同。然而，他看起来很满意。

“是的，拍音变慢了，但它们的变化并不均匀……”

他开始演奏小七度音程，沿着钢琴上下移动音符。我对钢琴调音有所了解，知道他是在听低音泛音中的小七度音与高音之间的拍音。

“听到了吗？” “拍音？是的，我知道那个。” “不，仔细听，它的速度变化并不平滑。”当他将音程向钢琴的低音区移动时，拍音变慢了，这是预料之中的。但感觉拍音的变化速度有些不均匀，这一点在他指出之后显得尤为明显。如果没有人告诉我，我根本不会注意到。在经过多次调整后，他演奏下行音程时，拍音现在非常平滑地变慢了。

“这根弦可能有点生锈了。”

调音师转向最高音区，敲下一根琴弦，问道：“听到了吗？”我赶忙回答：“听到了！现在这个‘翻转’的声音非常明显了。” “所以你要把这三根弦调得更和谐吗？” “不，这些弦的音高已经调得很好了。只是其中一根弦可能生锈了，或者有个凹痕，或者被拉伸过，所以它在受到较大敲击时会产生一些不太正确的泛音。这些叫‘假泛音’。” “那你能怎么办？” “大概什么也做不了，现在这个阶段可能需要更换新弦，或者做一些耗时的处理，但我们今天没时间。不过说实话，这些问题已经非常微小了，除非你总是听那种音乐厅里的最好的斯坦威，否则你会习惯这些‘假泛音’的。”

我问他：“你为什么不用先进的电子调音器呢？只要查表调到每根弦的频率，不就行了吗？”

他嗤之以鼻：“有些人确实那样做，但那只能让你接近目标，最终还是得靠耳朵来完成，特别是对于通常要调的钢琴，你必须微调泛音之间的相互作用。由于弦的粗细、拉伸、生锈、凹痕、琴架的弯曲等因素，泛音未必会完全如预期。所以调音其实是与钢琴之间的一场谈判，而不是照本宣科就能做好。”

如果你哪天真做了个机器人调音师，请一定让它听听这位调音师的话，否则你可能会让他失业。

如果不是因为那位钢琴独奏家(指挥大概也没注意到，他只是知道要尊重钢琴独奏家的担忧)，我们可能会在一架稍微走音的钢琴上演奏，然后……

然后什么？

可能观众中几乎没人会注意到，更不可能指出具体问题。没有人会站起来说：“看，中央C上方的G音有一根弦比其他两根弦的音高差了0.2赫兹！” 也没有人会站起来说：“这架钢琴走音了，简直是灾难。” 也许有些听觉敏感的观众会隐约觉得钢琴的音色本可以更好，或者大厅需要一架更好的钢琴之类的。

调音后的钢琴音色真的变得更好了吗？嗯……我觉得是的，但也很难说。我真想说这带来了巨大的改变，但事实并非如此。我的耳朵未必是最好的评判者。在这种情况下，只能相信那些拥有最佳辨别力的人。

只有极少数人具备足够的辨别力，知道你所在的音乐厅钢琴究竟有多糟糕，以及它究竟糟糕在哪里。

如果这种艺术消失了，可能再也没有人知道所有钢琴到底有多糟糕。到那时，我们的钢琴可能会比现在稍差一些。如果这就是未来的方向，那我们还是把地球直接撞进太阳吧，因为那样一切都没意义了。

本文译自 LessWrong，由 BALI 编辑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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