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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我的爷爷,变老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坐在办公室里仔细思考这个问题,俯瞰着院子,那个我孩提时代拔草的院子。
这是下午晚些时候,爷爷穿着睡裤、拖鞋和厚厚的法兰绒衬衫。他的脸皱巴巴的,曾经紧绷的肌肤松弛下垂。一杯红茶静静地放在他面前木桌子上。爷爷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喝的咖啡,不过几年前换成了茶,他胃不好了,喝咖啡受不了。
在阴天,爷爷的思想就像是放大镜下一束或明或暗的光。在晴天,比如今天这样,就像是穿过云层的太阳的光芒。
但是爷爷是那种每天早上看报纸都会深思熟虑的人,所以我的问题肯定需要他花点时间才能回答,我什么也没说,让他缕析自己的思绪。
爷爷凝视着办公室的窗口,看着他的院子,近年来它也开始衰败。他没有精力再去保证庭院的欣欣向荣。树枝垂到了他修建的鱼塘中,水面覆盖了一层绿色的水藻。蜿蜒在其中的砖路也是杂草丛生,空的喂鸟器死气沉沉地挂在树枝上。
小学放暑假时,我和爷爷总是会花数小时在庭院里劳作,一般从正中午开始。爷爷会戴上奥克兰消防队棒球帽,穿上褪了色的牛仔裤和白色的T恤。那时的他是一个不知疲倦的人,魁梧的身体就像一名水手。
我的主要工作是清理杂草,戴上塑料水桶,将院子里的任何入侵者全部斩草除根。当我拔草时,爷爷则在进行超棒的事,挖掘肥沃的土壤,将院子进一步扩大。他在地里种西红柿、草莓、生菜和萝卜。当蔬菜成熟时,他将它们搬到奶奶的厨房,全部备好。
爷爷是位艺术家,院子和花园是他的油画,花花草草便是他的调色盘。他一直躬身于此,牛仔裤的膝盖处都染成了棕色。
即使我只是拔拔草,还是很喜欢和他一起在院子工作。
一天结束的时候,傍晚的空气会变得新鲜而清凉。结束前,爷爷和我会用房子一边的软管冲洗一下。他会给软管加上水龙头,让软管固定住,然后伸手捧水,大口大口的喝下。这种喝水方法对我来说已经过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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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试着模仿他的做法,用手喝水,结果是水都从手缝中漏在了地上。进屋之前,我们会将水池边上的喂鸟器装满。我走进车库,发现一包种子,里面混合着瓜子、玉米和小米。然后一起去了花园,沿着砖路到喂鸟器下面,爷爷掐着我的腋窝,将我举起来,让我将容器装满。
爷爷抿了一口红茶,仍然思考着我的问题。眼睛仍然凝视着窗口,爷爷反问我,“你有没有经历过洗热水澡时水突然变凉?”我说我经历过。
“这就是变老的感觉。在你生命开始的时候,你洗着热水澡。一开始,水温暖得有些烫,但是你很快适应,开始享受。当你年轻时,你以为永远都会如此。而生命实际上只会持续这么一会儿。”
爷爷朝我坏笑了一下,凑过来不让奶奶听到,低声说:“如果你足够幸运,几个漂亮的姑娘会和一起洗,直到你决定安定下来。”
我们都大笑起来。他又靠回去,继续望向窗外。“但是在你四五十岁的时候,水温开始渐渐变冷。很细微,但是你能感觉到,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试图将装作自己没感觉到,但是你还是想掰动开关想保持水的热度。但是水温还是不冷不热的,直到有一天你意识到水龙头没有用了,水温开始下降,你渐渐感觉身体的热度在慢慢流逝。”
爷爷清了清嗓子,从他的法兰绒衬衫的口袋里拿出一块彩色手帕,擤了擤鼻子,将手帕揉成一团,放在一边。
“老实说,这是一种很无助的感觉。水仍然是令人愉快的,但你知道它很快就会变得寒冷,但你却什么也没法儿做。我认识一些人,他们自行离开了。他们知道水再也不会变暖,为什么还要拖延呢?我还在淋浴是因为我在缅怀着我年轻时的感觉。我生活很精彩,但仍然希望我没有在年轻时视之为理所当然。但是现在太晚了,不管我多努力,我永远也不会让热水回来了。”
爷爷望着窗外,望着这片他看了91年的土地。这双眼睛在三十多岁时忍受了大萧条,在四十多岁时从太平洋幸存了下来,这双眼睛见证了他三个孩子、五个孙子和七个重孙的出生。
他确实有精彩的一生,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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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时候,我们共进了晚餐,我驱车去家得宝(Home Depot)买了一袋鸟食。回来后我打开车库门,发现一个塑料水桶,将桶里的杂物清空,提着桶走到院中。太阳落山了,傍晚暮光昏沉,我还是沿着砖路径直走向池塘,把看到的杂草都铲除了。走到小路的尽头,放下水桶,拿起鸟食将喂鸟器装满。
离开院子,将桶中的杂草倒进垃圾桶,鸟食放进车库。关上车库的门回到屋中,兴奋地想告诉我的爷爷我所做的。但是屋子里一片黑,办公室和厨房的灯都熄掉了,只有客厅的墙上映着电视机的亮光。走进客厅,爷爷躺在他的安乐椅上,腿上搭着毯子,已然睡着了。
我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的双手交错放在肚子上,像一尊佛像;他的胸部极其微弱地起伏着。我想把他叫醒,但最终决定不打扰他的睡眠,而不久后他将永远睡着。
我希望他在梦着他年轻时的梦,重温着那一去不复返的日子,那水温尚在的日子。
本文译自 medium.com,由 杨二姐 编辑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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