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桔子果酱

“那个,你的心。”

我捡起地上的心脏,前边的女人微微侧过身,“我没掉东西。”

“可刚刚,我亲眼看见——这就是你的呀。”

“我自己东西怎么会不认识?”她抱起胳膊,“这是什么新的推销路子吗?还是说你懒得养自己的心?”

“你这人怎么——”我见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一下子又紧张起来,自己一向不善言辞,再争下去只会给倒打一钉耙。

“算了,是我看错了。”

她松了口气,又甩了甩头发,径直踩着银红高跟鞋走了开去。

可这玩意该怎么办?我盯着手里的心脏,它正一闪一闪地跳动着,温红的血肉,汁液不时随着动脉喷出,溅到我的脸上——这颗心还很健康,要是随便丢到垃圾桶里,给野猫叼去……思来想去,我还是带着它去了公司。

“哇!一颗新的心。”小张兴奋地喊,她对所有事物都充满了好奇,无论窗台上的麻雀还是天花板上的老鼠,这会又拿起根记号笔,这么上上下下画起来。

“有什么好嚷嚷的。”小刘在一旁说,他正烦着手里的文件,不过就算闲下来也不会去搭理这个吧。

“再左边一点,好啦!”

心上多了个大大的笑脸,像有些害怕面前的女人,它左右躲闪着,又啪叽一声跳到老吴桌上,他抹了抹脸上的血渍:“这玩意就是个害人精,你可小心着点,我上回就是给蜇到了,肿了好大一包,仨月才消停。”

“好啦好啦,咱都知道你那事,乖,姐姐又不会吃了你。”小张弯下腰,轻巧地给它画上眉毛,别说,这笑脸看上去还挺可爱的。

“要不一起养它?”

“可以呀!”

“我可不会加入,”小刘说,“光照看自己的心就够费神的了。”

“不会花多少力气的。”我试着递过去一根粉笔,它犹豫了一会,很快便咔滋咔滋吃了起来。

“真乖!”

就这样,这颗心在办公室里安了家。小郭有时会喂它点订书钉,老吴则给它用旧的胶带,靠着大伙的施舍,它也渐渐成长起来。

还好搞定了,我松了口气,自己的公寓只有六坪,光放床就够呛了,再说——

“叮咚。”

我不情愿地拉开门,朋友嬉笑地递过盒子:“拜托你啦。”

“先说好我——”

“知道的知道的,你办事我放心,等度完蜜月就来这取。”

说着,他就一溜烟跑下了楼,我叹了口气,又把纸盒放到地板上:“出来吧。”

“叽叽。”

出乎意料的,那颗心干瘦得可怜,也不过一粒汤圆大小,要知道朋友可是保险界的精英。不过也好,这么小也占不了多少地方,我把它引到碟子那,打算喂点水,可一转眼功夫就不见了,只听到地板缝里细小的叽叽声。

是故意钻进去的吗?我喊了喊:“喂!快出来!”

它无动于衷地蜷缩在尘埃里,我点开手机的闪光灯,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旧钥匙、木头梳、瓷玩偶,也不知是哪一任屋主的。像受不了光照,它噗叽一声钻了出来,又蹦跶着跳进了床缝里。

“你不饿吗?”

依旧是一言不发,我坐到枕头上,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呢,八月前得把报表理出来,还有会议的事……

算了,不想了,爱干嘛干嘛去,对了,昨晚的披萨还有剩的呢。

我打开外卖盒,罗勒叶失去了水分,看上去干巴巴的,培根也皱成了圈,不过披萨就是披萨,依旧很美味——我欣赏着奶酪拉出的黄金丝线,又听见叽叽一声。

果然是饿了,我挑起一片橄榄喂给它,像咬不住似的,它费了好久才吞下去,又自顾自跑去一边喝水。我一下子笑了起来,外头的星星可真亮,就像钻石戒指一样,朋友的新娘也会有这么好看的戒指吗?

“叽叽。”

“还要啊?”我把它送到桌上,只见它在茄汁里打着滚,又拿起一片罗勒叶,假装在跳草裙舞。

“傻样。”我瞧见它身上有道小小的伤口,铁锈似的血液正从里头缓缓流出。

“用这个试试?”我拿起一粒香肠丁,好像有点大了,怎么也塞不进去,又换成奶酪泥:“别动啊。”

它乖乖立着一动不动,终于,那道口子完美地粘了起来。

“叽叽。”

“有什么好高兴的,你主人不要你了。”

听了这话,它一下子低下头默不作声,我想了想又说:“骗你的啦,他过两个月就带你回家。”

就这样,我和它一起过着平静的日子,没有烟灰也没有啤酒罐。楼下便利店的桔子在打折,于是我便买了好多,又挑了一颗个头最大的,掏空了做成小窝给它。起初它还总是躲在角落里,渐渐地也会到窗台上去晒晒太阳,那些麻雀把葵花籽叼了过来,于是缝隙那便开出了一朵橙粉的小花——至于办公室里的那颗心,它不缺人照顾,实际上同事们越来越喜欢它,只要给一粒糖就能吱呀呀唱好久的歌,声音比画眉鸟还动听。

它会长得很大很大,一直到整间房都装不下它,最后噗通一声跳进大海里,变成鲸鱼消失不见。

这么想着,我在马路边选着蛋糕,那些黑森林一排排端坐在橱窗里,腌樱桃红宝石似的闪烁着,浇上浓浓的巧克力:一块小份的要二十五,两块大的要六十四。我盘算着支付宝里的余额,最后还是决定买一块奶油草莓的。

“会员卡?”

“不好意思,没带。”

那个店员扫了我一眼,把蛋糕装进纸盒。一路上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这把伞还是去年买的,上头的柠檬图案就像真的一样。我望着周围的行人,还有打着转向灯的汽车,他们要去哪儿呢?机场?还是百货大楼?说来这座城市的下水道还是几十年前建的,所以幽蓝的水花才总是漫出来,打湿我们的裤腿吧。

我走进公寓楼,又掏出钥匙,“饿坏了吧?我买了好东西哦。”

面前的床上空荡荡的,桌上摆着张纸条:“对不起,把心留你这托管了这么久,我还真是个不要脸的家伙,总之谢谢你啦。”

是那个女人,我看着纸条上的唇印 ,居然连是不是自己的心都分辨不了。我赶忙跑下楼,那个保安正悠闲地看着报纸,我冲到他面前:“你怎么可以随便让人进我房间?”

“哦,她说是你——”

“她说是就是吗?你这人也太不负责了吧!”

“这不常有的事嘛,”他挑了桃眉毛,“别担心,我让她留了地址的。”

我看着本子上写的:银杏路天鹅小区5栋107,还蛮远的,坐地铁得转线。

“出租车!”

那辆黄甲虫似的小车停下来,我费力地钻到里头。司机是个年轻小伙,浑身上下缠满了绷带:“要喷点香水嘛,车里味道不大好。”

“没事。”

“谢啦,我嘛昨晚不小心点着了无名指,那玩意烧起来就没个完,”他自顾自说着,“说是要两三天才能好,还不能见光,麻烦死了。”

“这么快吗?”

“当然,我愈合能力可是很强的。”

我望着他胸口上滑落的绷带,的确,新皮肤已经生了出来,粉嫩嫩的,就像窗外的合欢花:“也许是我太谨慎了吧,我从来不去玩那些危险的东西。”

“世事难预料嘛,这可不是你自己就能控制得了的。”

车轮这么呜呜转动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合欢树换成了香樟,那些油绿的枝干舒展着,撑起一片松软的云朵。

“到了。”

“这儿也没银杏呀。”

“只是个名字而已,快下去吧。”

我只能走下车,果然,这栋公寓豪华得不像样子,就连大门也是鎏金的,自己这样不知能不能……我试着走到保安那:“那个,我找叶思恩。”

“进去吧。”

“不用登记吗?”

“随你,”他抬了抬墨镜,“这是常有的事。”

“那谢谢了。”我走进去,居然还有喷泉,那些安琪儿像看起来也好漂亮。我走到5栋那,刚好有个老太太拎着白菜进门,我便跟了进去。

“请问有人在吗?”

107那的门是虚掩的,我敲了几下也没见有人来,便径直走了进去。里头真可以说是乱成了一锅粥:蕾丝内衣随处丢着、毛巾上沾满了洗面奶、薄荷窗帘也给揉成一团。我小心地踏过那些散落在地板上的口红:“喂!你在哪儿?”

没有回应,是啊,自己连那颗心的名字也不知道。我懊恼地坐到地上,拨弄着那些旧杂志,她平常就用这个来喂它吗?怪不得会扔掉呢。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男人的声音:“刚来你家就这样,不太好吧?”

“没事没事。”她踢踏着高跟鞋走进来,怎么办?虽然说明情况肯定会理解的,可我一向讨厌那种尴尬的感觉。思来想去,我还是低头钻进了床底下。

“这儿还真有生活气息。”

“你不就喜欢这样的嘛,在外头冰清玉洁,一回家就成了妓女。”

他们接起吻来,我捂着耳朵听了一会,男人扑通一声上了床,接着是那女人,脚腕那像崴到了,拖拉了好一会才总算把高跟鞋弄下来,又踮了踮粉紫的脚尖。

“你真调皮。”

“不然呢?”

床板开始震动起来,千万别笑,我捂着嘴,这时候被发现可就太尴尬了。可他们就像不知疲倦的跳蚤,一轮又一轮,我无可奈何地刷着手机:神州十号正在回收中、女星L耍酒疯被批、津巴布韦经济危机……

我点开第二条,只见那个平日里光鲜亮丽的女人一手拎着提包,一手揪着经纪人的头发。这就是上流社会嘛,怪不得朋友会托我照看它呢,我躺下腰适应着床板的冲击。可话又说回来,普通人的糟心事根本没人会在乎吧,像老吴那玩意一直给关在笼子里,栅栏都快撑开了也不换,这样下去估计会死掉吧。

“哎哈——”

终于,随着一声长叹,男人躺回了床上,可还没等他开口就是一巴掌。

“滚吧!”

“你,你神经病啊?”

“你来这不就是为了和我上床嘛,明明是有老婆的人,现在你爽够了我也变回了圣女,快滚吧!”

“妈的。”也不知是不敢回嘴还是高兴可以借坡下驴,他躺了一会便收拾衣服离开了这里。

房间恢复了宁静,叶思恩起身走去客厅那,我也赶忙直起腰,可累死我了,该怎么说的好呢?

我找了处墙靠着,她揉了揉那头卷发,又开了瓶威士忌,这么对着电视边看边喝,上头好像在播韩国的言情剧《老奶奶大战波塞冬》。看着看着,她噗呲一声笑了起来,又抹抹眼睛,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揉了揉自己胸口,一颗心便吐到了水晶桌上。

原来在这呀,我看她扑闪着眼睛,一滴泪从长长的睫毛上滴落下来,跟着又是一滴,纯蓝的泪珠打在心尖上,它叽叽喊了几声,又站起身迎向她的脸。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叽叽。”

“我永远也不会好的。”

“慢着,”我终于忍不住走了出来,“你不该拿这么咸的东西喂它,会发烧的。”

她愣了愣,又一下笑了起来:“那你觉得应该喂什么?”

“甜玉米、拔丝地瓜、还有生菜叶。”

“是吗?可我看它好像很享受呢。”

的确,那颗心已经给泪水染成了淡蓝色,这么一边转圈一边快活地哼着歌。她任由瓶子滚到地板上,“所以说,你根本不懂它。”

“怎么会?这不是你的心,是我朋友的!”

她诧异地看着我,又摸了摸胸口:“怪不得会这么舒服,那我的是在——”

“在我上班的地方,”我点开小张拍的视频,“明天是阿喵的生日,他们正在准备彩带。”

“明天是它生日?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名字——”

“他们随便取的,总之明天就是它生日,如果你想带走也请等我们庆祝完再说吧。”

她点点头,于是我便抱起那颗心转身离去,又不小心给口红绊倒了,重重地摔了一跤。

“没事吧?”

“没事,”我艰难地站起身,“你应该好好打扫一下了哦。”

“谢谢你。”

我没再理她,而是默默走出了公寓,那个保安见我一脸狼狈的样子,笑着问:“怎么啦?生你气了?”

“嗯。”

“淡定点,这是——”

“常有的事。”我走到大街上,阳光很晴朗,那些水花还没退下去,一朵朵在脚边旋转着,像在玩捉迷藏。走着走着,不知怎的,我发现自己哭了起来。

“叽叽。”

一个提着土豆的老人擦肩而过。

“对不起,”我蹲下身,“我本来打算把蛋糕上的奶油分给你的,结果太饿了,就在路上吃掉了。”

两个女孩一边吃雪糕一边挥着发卡。

“叽叽。”它围着我跳起舞来,像是想要安慰我,可不知怎的,那些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落着,深深的朱红色,我望着橱窗上的倒影,还有人们漠然的瞳孔,是的,我也是一颗心,一颗被某人抛弃了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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