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篮球而斗争的索马里女孩 2
Tommygun977 @ 2017.09.11 , 01:00 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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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伊莎平时住在母亲或者姐姐家的房子里,因为社区内设有警察局,所以这个社区经常被青年党袭击。当我在那里拜访她时,我的司机显得很紧张,说他不愿意留在这里等我,很快他便自己开车离开了。
阿伊莎住的房子是宝蓝色的,由于昨晚一直下雨,院内一片泥泞。在门廊上,阿伊莎的表姐妹们正在互相编着头发,然后戴上头巾一起饮茶。还有一道微弱且悦耳的祈祷声从门外传来。
阿伊莎的卧室就在走廊上,屋内十分昏暗,让人昏昏欲睡。墙上只有一扇窗户,上面的蓝色百叶窗半开着,微风悄悄地吹过窗帘,地板上则放着两张盖着床单的床垫,我们就在上面坐了下来。
阿伊莎今年17岁,脸上表情十分丰富,鼻子上戴着一个细小的金鼻环,如果不注意看的话很难发现。她形容自己是个“乐天派”“总是很开心”,她乐于展示自己内心所想所感,她一直在不停地说话,声音虽大却很沙哑,同时一直不停地做着手势。
她很瘦小,据我观察她的身材似乎不是很适合打篮球。“很多篮球运动员个子也不高啊,他们打得都挺好的,”她说,“这取决于你的心,而不是你有多高。”她还提起了昨晚的比赛,说对面有个很高却完全不会投篮的姑娘。
当阿伊莎开始打球的时候,她并没有合适的衣服跟鞋穿。她的首任教练纳斯尔为她提供了运动装备,她对此非常感谢。“当你对篮球有了像我一样的热情的话,其他任何事情都不重要了,”她说。如果她没钱坐车去球场的话,她会去找邻居借钱或者打电话给队友看看有没有人能捎上她。“为了去球场,我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她说。
近五十岁的纳斯尔皮肤白皙,在她艳粉色的眼镜之后有一双令人愉快的双眸。她在索马里南部长大,十几岁的时候来到摩加迪沙,为当时最好的球队之一Jeenyo队效力。“我们当时可以留着爆炸头,穿着短裤从家里来到球场——然后再穿着来时的衣服半夜回家,”她告诉我,“结果现在,人们开始把宗教当作一切,他们告诉你要遮住自己的身体,并把这种观点强加于你的身上。”
内战期间,纳斯尔前往阿联酋避难。2012年她回国后,又开始继续从事与女子篮球相关的职业,这对她来说十分困难。“我当时一共要训练三十个女孩,保护她们并不容易,很多女孩子想来打球,但她们又很害怕,”她说,“假如你不戴希贾布(□□妇女戴的面纱或头巾),街上便会有人对你指指点点,而且你必须保持警惕,因为在球场上你不知道有谁会仅仅因为你穿着裤子而想杀了你。”
阿伊莎的前队友阿玛尔是在她的朋友——充满活力且讨人喜欢的法伊扎——的鼓励之下开始打篮球的。有一天,在比赛之前,“青年党”的极端分子来到了法伊扎的家里,他们将她掳到了一处空地上,残忍地虐杀了她,极端分子用玻璃碎片割伤了她的身体,刮花了她的脸,最后他们还剃掉了阿伊莎的头发,留她在那里等死。“这件事让我对生活感到害怕,”阿玛尔说,“在这个国家,有时候仅仅只是你自己的一项爱好,便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阿玛尔刚开始加入穆罕默德教练的球队之时,她非常焦虑与不安,怀疑自己能否做好,但她每天早上都会坚持去健身房锻炼,然后下午去与队友见面。“训练让我变得更强壮了,”阿玛尔说,“以前我就宅在家里什么也不干——连个朋友都没有。篮球让我更了解自己了。我周围都是些热情的姑娘,现在她们都是我的朋友。”她向亲戚与之前认识的熟人隐瞒了自己打篮球的事实,因为她不知道谁可以信任。她自己的生活也仍未踏上正轨:她家的房子在一场战斗中被炸毁,因此全家都搬去了难民营居住。但是阿玛尔仍然意志坚定:“我有一个梦想,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自由地穿着短袖短裤,拿着篮球去球场打球——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我知道了我想要什么,现在我要为了它而战斗。”
阿伊莎在穆罕默德教练处学会了基本的篮球知识后,便开始参加俱乐部联盟的比赛了。她的对手有的是未婚少女,有的是已婚妇女,还有已为人母的女性以及青涩的女学生,不过大多数也只有十几岁或二十岁出头,她们聊天说笑,如同姐妹一般。
阿伊莎的队友们活力四射,生气勃勃,既有打球多年的老手,也有刚刚入门的新人。我看的那场比赛里,有一个小姑娘一直在抢断对手,成功后便推进到前场跳投,虽然她几乎投丢了所有出手,但她还是开心地咧嘴大笑。对手投进三分之后,她还会去祝贺自己的对手。阿伊莎则相反,她在球场上保持着拳击手般的警觉与认真:她在场上保持移动,一直狡诈地跑着战术,她就是场上的绝对核心。
在加入Heegan队后,阿伊莎与两位外向且很有冒险精神的女孩,萨尔玛与布法拉成为了好友。有一天晚上,训练结束后她们三人上了一辆tuk-tuk(一种市内交通工具,,非封闭式的三轮车),告诉了司机她们的目的地。半路上,司机却拐向了相反的方向,并在僻静处停下了车。阿伊莎探身询问司机想去哪里,司机说车好像出了点问题,他正叫人来修。这时另一个男人来了,他拿着把枪,“你们这些没有信仰的渣滓,”持枪者说,“你们居然胆敢去运动,还穿着短裤在街上走来走去!”他持枪瞄准了萨尔玛,后者则暴起试图踢掉他握着的手枪,千钧一发间枪声响起,布法拉的腿被子弹擦破了。女孩们叫来了警察,在她们气喘吁吁地向警察解释了案发经过之后,该男子被警察关进了监狱。
后来,警方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宣布正式逮捕了那名持枪男子:他已承认在该市策划了多起爆炸袭击事件。阿伊莎在电视上观看了新闻发布会,“他现在还待在监狱里。”说这话的时候阿伊莎一脸骄傲与满足。但是在这座城市里,仍有许多人怀揣着与持枪男子相同的观点与看法。
身处于摩加迪沙这座城市,你很难被人所忽视:当你穿过城市内的街道时,总有几双眼睛注视着你。街边的咖啡店里,男人们整天聚在一起聊天,他们一边喝着茶,抽着水烟,有些人还在大嚼着阿拉伯茶,一边互相争论。女性们则在附近徘徊,支个摊位卖些食物。他们的双眼都注视着街道上,观察着来往路人与街上发生的事情。他们有时候很友好,如果有汽车炸弹爆炸的话,他们会很愿意对你伸出援手;他们有时候则充满敌意,只要你提到间谍,无论是邻居、同事、朋友还是家人,他们都可能向“青年党”告密。
女人们已经了解到在城市的哪些地方需要穿上黑罩袍,假装自己从未参加过运动来保住自己的生命。联赛的女选手们一般穿着短裤短袖打球,现在也有女性开始在来或离开球场的路上戴上尼卡布(“尼卡布”包裹头发、面颊、口鼻等部位)以遮住自己的脸,以示所谓的“虔诚”,也防止自己被别人认出来。但阿伊莎从来不戴这个。“我不在乎,”她说,“我就是要把我的脸露出来。”
当我与阿伊莎见面时,她正为一支名为O.F.C的俱乐部球队打球。下午晚些时候,在她姐姐的家里,阿伊莎正准备出门训练。在闺房里,她就像是阴柔的索马里女性的化身,穿着碎花长裙配纯白的女式衬衫,还戴着黑色的印花头巾。
随后她穿过房间,打开了一个红色的手提箱,她褪下长裙衬衫,摘下头巾,换上了红色的棉背心,外面套了一件背后写着10号的天蓝色运动衫。(她的长裙下其实已经穿上了比赛用的田径运动裤,平常她也是这么干的)她将披散在肩上的长发绑成了一个圆髻。接下来她穿上了一件拖地长裙与一件芥黄色的伊斯兰罩袍,虽然遮住了她的头,但是脸部仍然暴露在外面。她已经准备好去球场打球了。
我们驾车开过哈马韦恩地区(位于索马里首都摩加迪沙东南部)迷宫般的市场,这里街道十分狭窄,而且有四分之一的街道两旁都矗立着古老的城墙。市场里人头攒动,人们大声地讨论着,有的在货摊上讨价还价,有的则拉着装满动物和待售货物的破车在路上走着。
我们到达了一处有着户外球场的设施,四周围着斑驳的粉色墙壁。阿伊莎的队友三五成群地分散在设施内部,有的在投篮,有的则在跑步机上锻炼,还有人躺在躺椅上闲聊。阿伊莎脱下了长裙与罩袍,开始在场上热身。虽然待在这里并不比摩加迪沙其他地方更为安全,但她们在这里可以不必担惊受怕,可以放声说话:因为球场就是家。
球员中有一名叫作卡德罗的女孩儿,她刚从纽约回来,整个夏天她都陪着她的祖母待在纽约。之前她一直在家乡打球,她住在摩加迪沙的叔叔建议她参加一支当地的球队。当她来到摩加迪沙的时候,她很惊讶,尽管受到了重重束缚,这里的女孩依旧在想法设法地打篮球。
她的叔叔今天也来到了场边观看O.F.C.的训练。这位挺着啤酒肚热情洋溢的中年男子开始跟阿伊莎聊了起来,“Heegan队可不是开玩笑的,”他提到了阿伊莎的旧主,O.F.C.的对手,“她们可是篮球场上的霸主。”
“O.F.C.现在也在进步,”阿伊莎反驳道,“我觉得O.F.C.更棒。”
而他则先是回以赞美——“我喜欢你的衣服”——然后又回头激将阿伊莎:“Heegan队什么都是最棒的,足球,手球,所有的运动项目都是。”
“Heegan足球队才不是最棒的!”阿伊莎喊了起来,“她们才第四名!”她的声音都高到尖锐了起来,“O.F.C.才是第一!球场属于我们!”当卡德罗的叔叔讪讪离去时,姑娘们都笑了起来。阿伊莎拿起篮球,开始到场上训练控球,之后便开始召集几个女孩儿准备打训练赛。不久后,她的喊声响彻了整个球场。
之后的一天早上,我与阿伊莎同住在她姐姐的家里,阿伊莎如往常一样正在为家人准备索马里式的传统早餐啦喉赫(labob)——一种裹有黄油蜂蜜的薄饼——以及配有骆驼肝的面包。每周她也会抽出时间去离家不远的技术学校上电脑课。当然大多数时候她都在训练:一天两次,每周六天,有比赛时去打比赛。周五对她来说则是神圣的一天:她休息。
她自认为是一名虔诚的伊斯兰教徒。她能够熟读背诵《可兰经》,她叔叔拥有一个满是伊斯兰教专著的小图书馆,其中大多数书她都有看过。“祈祷,阅读《可兰经》及那些宗教著作让我感受到了与真主的交流,我与真主联系了起来。这让我有种感觉,审判日来临的话,我不会因为忘记祈祷或是其它的一些事情被审判,银沙拉(Inshallah,真主的旨意,指但凭天命的意思)”但是她实在搞不清楚,如果她们已尽可能保持善良,对真主保持虔诚,那么真主为什么还要介意女孩儿们打篮球呢?
尽管极端分子一直在用各种方法压迫毒害女性,阿伊莎跟她的朋友仍在试图过上正常的生活。在她的圈子里,“每个人都会说出自己所感所想。”她十六岁时,她的球队前往加勒卡约(索马里城市)进行一场比赛,在前往摩加迪沙机场时,一名年轻人向她搭讪,想与她交换手机号码。阿伊莎虽然觉得他很帅,但是还是拒绝了他的要求,后来他们开始在facebook上互相联系,这时她开始思考爱情对她的未来意味着什么。她遇到过的很多男孩都希望她尽早结婚,不要再打篮球了。“我认为我可以兼顾婚姻与我的篮球生涯,”她说。“我们球队里有的姑娘都结婚有孩子,但她们还在打球。”
后来她开始与这位年轻男孩去沙滩拍拖,还邀请他来自己家做客,跟她的母亲喝茶。像她的父亲一样,他支持阿伊莎打篮球,还会来到场边为她加油助威。现在,要是有别的男孩给她打来电话时,阿伊莎会笑着把电话静音,“抱歉啊,我对你们可不感兴趣。”
然而生活中总是有些女人对阿伊莎的爱好横加指责。当她住在姐姐家的时候,邻居们总是跟她说别打篮球了,打篮球不清真犯戒,阿伊莎的祖母认为她就应该呆在家里,远离那些持枪的男人。但是她对这些建议从来都是置若罔闻。“我们需要追求自己的梦想,追求任何我们想要的东西。”她说道。
本文译自 NEW YORKER,由 Tommygun977 编辑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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