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自称“反生命主义者”的青年炸毁生育诊所,宣扬“生命即痛苦”。这场悲剧源于网络激辩文化,揭示了极端理念如何从虚拟走向现实。

周六清晨,美国生殖中心生育诊所外,一辆停放的SUV突然爆炸,夺走司机生命,伤及至少四名路人。联邦探员将此定性为针对体外受精的恐怖袭击。不久,一个名为 promortalism.com 的简陋网站浮出水面,25岁的 Guy Edward Bartkus 在此宣称“生命是种疾病”,并呼吁网友分享他“自杀与爆炸的直播记录”。爆炸的余波尚未平息,这个年轻人的动机却指向一个鲜为人知的哲学角落——反生命主义(efilism)。

反生命主义的根源可以追溯到2006年,南非哲学家 David Benatar 出版《最好从未存在》一书。他提出,存在本身即是伤害,因为避免痛苦永远是好事,而错过快乐只有在被迫体验时才算损失。这个被称为反出生主义(antinatalism)的观点认为,每一次新生都不可避免地为世界增添痛苦。Benatar 的理论在早期的 YouTube 平台上发酵,彼时新无神论(New Atheism)的激辩文化正盛。一个名叫 DerivedEnergy 的用户上传了两段“捍卫反出生主义”的视频,邀请其他 YouTuber 展开论战。那是一个回怼视频盛行的年代,观点在争吵中激化,催生了更极端的声浪。

在这个混杂的网络生态中,Gary Mosher 以 Inmendham 的身份崭露头角。他创造了“反生命主义”一词——“life”倒过来拼写,主张每种有感知的生物都是痛苦的制造厂,理应被终结。他的逻辑冷酷而直白:如果速度是首要考量,那么将人排列在壕沟前一举消灭,可能比细致的临终关怀更“高效”。Mosher 甚至设想,用几次大陆架核爆就能解决问题,“我不care那些美学的废话”。他的视频《以反生命主义之名》赤裸裸地展现了这种理念的极端归宿。

反生命主义的阴暗逻辑并非孤立存在。它与网络上其他道德计算方式遥相呼应,比如有效利他主义者(Effective Altruists)对虾类福祉的关注,或硅谷理性主义者(Rationalists)对人工智能风险的忧虑。Nick Bostrom 在2003年提出,若超级智能失控,可能将宇宙化为回形针,那么每项当下的选择都需对照这一潜在灾难来衡量。反生命主义者同样以一种道德簿记的方式,将生命的每一刻痛苦累加,得出“存在即负”的结论。

这场爆炸的直接推手 Guy Edward Bartkus 自称是反生命主义与促死亡主义(promortalism)的信徒。在他看来,Palm Springs 的爆炸并非情绪失控,而是“避免更多痛苦”的理性计算。他的网站留言透露出更私人的动机:挚友 Sophie 的自杀让他崩溃。Sophie 曾以极端方式结束生命,让同居的男性在睡梦中开枪射杀她。Bartkus 在悼念中写道:“我们都是反性(antisex)、厌男、素食反出生主义者,负功利主义者,还都有边缘型人格障碍。”两人的契合让他感到不再孤单,仿佛在末世中找到共鸣。他们甚至约定,若一人离世,另一人也将追随。Sophie 的死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击。

反生命主义的危险不仅在于其理论的冷酷,更在于它如何为个人的绝望提供了一个貌似理性的框架。Bartkus 的行为让人想起 Sandy Hook 枪手 Adam Lanza,后者也曾受 Mosher 启发,发展出自己的“反价值主义”(eulavism)。Lanza 的 YouTube 视频中充满对“无智设计”和“优雅退出”的讨论,Bartkus 的言辞与此如出一辙。促死亡主义进一步加剧了这种倾向:若生命只有伤害,何必忍受?在 Bartkus 的逻辑中,炸毁生育诊所不是暴力,而是一种“阻止未来痛苦”的道德行动。

然而,Bartkus 的故事也暴露了反生命主义的内在矛盾。他因 Sophie 的死而崩溃,恰恰证明了人际联结对他仍有意义。生命的重量——即使以如此扭曲的方式呈现——仍然在他心中留下了痕迹。这让人不禁反思,所谓“激进化”究竟从何而来。许多人游走在边缘思想的论坛中,将其视为“情感的第三空间”或兴趣圈子,大多从未诉诸暴力。Bartkus 的极端选择,或许并非源自对反生命主义的虔诚信仰,而是因为 Sophie 的离去让他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理念只是为他早已汹涌的情感提供了词汇。

2025年5月18日,Gary Mosher 针对此次爆炸发表回应,谴责 Bartkus 的行为,正如他曾谴责 Lanza 一样。但 Mosher 的态度复杂而矛盾。他在直播中常口无遮拦,言辞轻佻,比如对“若有人杀死类似 Mengele 的人物,他为何要同情?”的冷漠表态。反生命主义很大程度上是他内心世界的投射,缺乏一贯的结构或原则。Amanda Sukenick,另一位反生命主义与反出生主义的知名人物,同样引发争议。她试图通过反生命主义的视角重塑反出生主义,公开推崇 Mosher,却不愿明确与暴力言论切割,引发社区内部的紧张。

这场悲剧让人警醒:网络空间的激辩如何从抽象的哲学探讨,滑向现实的血腥后果。反生命主义或许只是小众的思潮,但它的极端逻辑与情感的脆弱结合,却可能点燃意想不到的火花。Bartkus 的选择是一个警告,提醒我们思想的边界与人性的复杂,远比任何道德计算所能涵盖的更加深邃。

本文译自 default blog,由 BALI 编辑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