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英国造船业建造了全球八成的船只,如今却再无一艘商船下水。一个国家如何从海上霸主变成工业遗迹?答案藏在技术革命、劳工传统与时代惰性之间。

从“世界船厂”到空空的船坞:英国造船业的没落
HMHS Britannic正在哈兰和沃尔夫建造,约1914年。

十九世纪的泰恩河口,铁与煤的光芒让整个世界为之炫目。那时的英国,是名副其实的“世界的船厂”。在工业革命的铁与蒸汽中,这个岛国以一艘艘闪着金属光泽的船,连接起殖民地与帝国的神经。到十九世纪九十年代,英国造船厂贡献了全球八成的船舶吨位。世界的贸易线几乎都刻着“Made in Britain”的印记。

可繁荣的浪潮总有退去的一刻。二十世纪中叶,英国的船厂逐渐被寂静填满,吊车生锈,船台荒废。到了1990年代,英国造船业的全球份额跌破1%,2023年更是没有一艘商船在英国下水。一个曾经主宰海洋的国家,为何会在工业的浪潮中被彻底淹没?

从“世界船厂”到空空的船坞:英国造船业的没落
1950年,英国造船厂Stephen of Linthouse制造钢板。

故事要从它的辉煌说起。

在木帆船时代,荷兰曾是造船王国。他们的造船技术领先欧洲,成本比英国低一半。然而十八世纪后,荷兰人失去了创新的速度,逐渐被后起的工业国家追上。英国在十九世纪中期重夺领先地位,靠的不是木头,而是铁与煤。随着铁壳蒸汽船取代木制帆船,英国拥有廉价的煤、铁和熟练的工匠,再加上无与伦比的工业配套,造船成本骤降。到1900年前后,英国的造船效率已远超美国与欧洲大陆。它成了“世界的船厂”,不仅是自豪,更是一种工业结构的奇迹。

但这种奇迹有个危险的核心:它过于依赖人。英国造船体系以手艺为中心,靠一批经验丰富的工匠,而非昂贵的机器或现代化管理。船厂往往规模不大,设备简陋,却能以灵活的方式快速接单。造船不是流水线,而像是定制艺术——每艘船都在与船主的商议中一再修改。管理者寥寥,工人分成十五个工会:铆工、锅炉工、水管工……各司其职,泾渭分明。这样的体系在短期内高效又节约,但当世界进入规模化、标准化生产的时代,它却成了沉重的枷锁。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全球造船需求暴涨。英国再度占据60%的市场份额。然而好景不长。德国、瑞典、日本等国在废墟上重建,带着更现代化的船坞和更新的工艺重新登场。与此同时,英国仍坚持旧有的手工作坊模式,对新技术心存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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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1930年代,危机全面爆发。华盛顿海军条约限制了军舰建造,全球贸易萎缩,造船需求骤减。英国的船坞闲置、工人失业。政府成立“国家造船安全公司”来拆除过剩船台,试图控制产能。短短十年间,216个造船泊位被拆除。英国这艘巨舰开始漏水,却无人补救。

二战的爆发,一度让英国造船业重新热闹起来。但胜利之后,新的危机更猛烈地到来。美国在战争中发明了全新的生产方式:焊接与预制。它们用装配线的方式造船——数千艘“自由轮”在短时间内下水。这种方法后来被带到了日本,并在那里发展成更高效、更精确的工业体系。

英国也知道这些技术的潜力,却犹豫不决。要全面转型,意味着巨额投资、管理改革、甚至打破工会的权力格局。许多船厂是家族经营,宁愿维持旧日的熟悉节奏。有人怀疑焊接船壳的安全性,也有人担心投入太大、回报太慢。结果是,当日本、德国、瑞典的新船台像工厂一样吐出标准化的船只时,英国的造船厂仍在用铆钉和手锤赶工。

1950年代,世界造船业进入空前繁荣期,英国却成了唯一一个产量没有增长的主要造船国。1956年,日本的造船总吨位超过英国。十年后,德国和瑞典也超越了它。英国的造船成本高、交货慢,越来越多的英国航运公司转而向外国订船。曾经的“世界船厂”,如今要向他国下单。

从“世界船厂”到空空的船坞:英国造船业的没落

政府并非毫无察觉。1948年起,报告一份接一份地指出英国造船业的问题:设备陈旧、管理落后、生产计划混乱、工人短缺、投资不足。可每一次报告的结尾,结论都一样:没有实质改变。政府担心打扰繁荣表象,企业害怕冒险投资,工会拒绝任何“危及岗位”的改革。于是时间流逝,旧体制稳如老船,直到彻底搁浅。

从“世界船厂”到空空的船坞:英国造船业的没落

造船业的衰落并不只是经济问题,它是一种工业文化的终结。英国曾以工匠精神傲视世界,却在标准化、机械化的新时代失去了方向。那种靠经验、靠手艺、靠人与人默契的生产方式,再也跟不上全球化的潮水。

当最后的船台在沉默中生锈,英国人或许仍在怀念泰恩河畔那阵金属与蒸汽的喧嚣。可历史的海浪从不回头,它只会拍打着新的岸边,提醒人们——真正让一艘船沉没的,从来不是海水,而是拒绝改变的重量。

本文译自 construction physics,由 BALI 编辑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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